光阴不可追。
这是每个修者总会学到的一句话,为过去的时间懊悔,为未来的时间迷茫,为宽裕的时间欣喜,为所剩无几的时间焦虑......一生都在与时间抗争的修者,对时间的态度是构成他们心境的基石。
光阴不可追,因此莫去执着昔日残影。
他曾经如此认为。
然而,若是光阴可追呢?
“百川,你这孩子,为师跟你说话呢,”温和的责备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突然变得很近,“你也不小了,明年就要行冠礼成人,怎么遇到不顺心的事还是老想着装睡!”
师父?
“你没死呀?”
他睁开眼,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儒生打扮的男人稍稍一愣,霎时挑起眉毛,怒火就差从眼里喷射出来。
“你这孽徒——”
“没死就好,”半梦半醒的越百川端详着师父的脸,问道,“你突破了?”
正要兴师问罪的男人气势一滞,梗起的脖子缓缓缩了回去。
“为师最近闭关确有不少体悟,但这玉衡之境玄妙无比、当世少有,岂有那么容易造就,我们修者当清净身心、脚踏实地,绝不可眼高手低、贸然行事......”
男人一只手摸着身边小女孩的头发,另一只手配合着语调上下挥舞,如果不是他把小女孩本来柔顺的头发揉得一团乱麻,目光也闪烁不定,倒是真有几分冠冕堂皇之下的说服力。
“原来还是开阳境......”
越百川自言自语着,眼睛全被师父身旁的小女孩吸引。
记忆的乱流渐渐平息,流淌回原来的河道,只是这河道中断多出了意想不到的分支。
他清晰地记得,上一刻他还在为死去的孟落溪报仇。
而现在,毫无疑问,眼前的小女孩正是孟落溪,不过是小时候的她。
“孽徒,你对为师不满的话就自己好好修炼,你大师兄年纪轻轻已经瑶光境,马上便能追上为师,你却还停在洞明境,为师出去都不敢说宗里有这么个二师兄!”
恼凶成怒的男人用力拍打着扶手,响声吓坏了他身边的孟落溪。
小小的她抱头蹲了下来,抖个不停,好像生怕师父是要动手打她。
这下换师父慌了,俗话说缺啥补啥,这个男人整天羽扇纶巾,实际上却是个大大咧咧的糙汉子,论安慰人的天赋,越百川和他一脉相承——都差得可怜。
“哎呀,乖......乖乖,叔叔不是故意吓你的,叔叔只是在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徒弟,那个,哎,那个叔叔这里有糖,你想吃么,可甜啦!”
从师父的嘴里听到“乖乖”两字,越百川胃里一阵翻腾,刚刚还有些混乱脑袋一时间清晰起来。
说起来,师父的确很疼爱小师妹,让自己照顾小师妹也是因为希望小师妹能学学自己身上毫无冒险精神的部分,免得以后像隔壁宗门的大师姐一样终日喊打喊杀,要么受伤,要么走在去受伤的路上。
虽然最后的结果和师父的设想大相径庭,但师父也没对小师妹的变化报以半句微词。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他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却几乎不会用这份权力强行干涉每一个弟子选择未来的自由。
想到这,越百川再次看向孟落溪,她正心有余悸地接过师父递来的糖果,小口吃进嘴里,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没办法把长大的孟落溪和眼前的小女孩对上号。
特别是最后见到的那个她......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哄好了孟落溪,师父脸色有些窘迫,清清嗓子,说道:
“咳咳,百川,我们说回正事——过些天我会收这个孩子为徒,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但我马上又要去闭关,你师娘说希望你来照顾她,你可愿意?”
果然,这一天是师父决定把孟落溪托付给自己照顾的那一天。
他胸口一热,无法按捺的话语从喉咙里蹦出去。
“师父,她是个女孩,男女有别,我觉得师娘照顾她更好。”
还在回味糖果余味的小女孩嘴角一点点垂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蹲回椅子脚边。
越百川心如磐石,不偏不倚直视师父的眼睛。
“这个......男女的确有别,但我辈修者也不必老是死守礼法,有句话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你大师兄被退婚的事你也知道,我和你师娘反省之后,觉得我们以往只注重你们品行上的教育,却忽略了你们在性别问题上的教育,所以——”
师父引经据典,各种理由层出不绝。
但越百川知道,这些都不是主要理由。
“师父,你说的很有道理,”他说,“所以能让我见见师娘么,既然要照顾她,我感觉得好好向师娘取取经。”
男人的狡辩戛然而止,顾左右而言他道: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之前让沁儿他们去山下买了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多看必有收获!”
越百川叹了口气,一语道破天机:
“师娘回娘家了吧。”
“......”
沉默。
“你又为那件事和师娘吵架,”越百川追击道,“娘家人写了几封信来骂你?”
师父扶额,手指揉起眼睛。
过了一会,他抖抖衣袖,雪花般的信封飘落满地。
“你们都知道了?”师父苦笑道。
越百川迟疑片刻,说道:
“现在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师父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语气又颓废下来,“哎,连你都发现了,我看他们也都知道,我和你师娘还以为瞒住了你们......”
师父低着头,注意不到越百川越来越复杂的眼神。
事实上,师父和师娘的矛盾本该是两年后大师兄无意间发现的。
师父说的没错,自己从来不关心这些,在大师兄告诉他之前,他一直以为师父和师娘平生没红过脸,是对恩爱过头的夫妻。
难道自己真的追回了时间?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兴奋沉溺后惊觉只是黄粱一梦,他没急着高兴,继续说道:
“师父——”
“正好,你来评评理,你师娘是不是在无理取闹,我就那么一个不太好的爱好,她每回都要和我吵架!”
很可惜,师父没给他这个机会,大约是受尽了娘家撒来的气,他急于从自家孩子身上找回些信心。
“......师父,你没良心的么,那种事怎么可能是师娘在无理取闹!”
然而男人等来的是越百川无情的斥责。
男人气不打一处来,辩解道:
“抽根烟卷而已,还是我自己种的,无毒无害,你怎么还跟良心挂上钩了,可别学你师娘一样给我扣大帽子!”
师徒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甘示弱。
缩在椅子脚的孟落溪偷偷探出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噗嗤一声,银铃般笑了起来。
越百川脸色一变,转身抓住她的肩膀,严肃地问道:
“师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孟落溪不敢笑了,她发着抖,手忙脚乱比划了些什么,越百川一个动作也看不懂。
“她以为我们在做游戏,”师父护住孟落溪,挥手示意越百川站远点,没好气地说,“你这孽徒,今天是不是吃了爆竹,吓唬小孩子干嘛......你师娘知道又要说我了。”
最后一句,师父声音不比蚊鸣大。
越百川看向孟落溪,她点头如捣蒜,拼命认可师父的猜测。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孟落溪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
是自己想错了吗......
回顾之前的记忆,由不得他怀疑孟落溪可能比自己更早穿越了时间,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性情大变,为什么对灭门之灾似有预料。
是孟落溪还没有回来?亦或者每个能穿越时光的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手头的信息太少,他得不出结论。
还有另一件事令他疑惑——
“你是因为抽烟和师娘吵架的?”他问道。
“不然能是为了什么?”师父愣了愣,“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吵架?”
越百川欲言又止,这和他两年后听说的事截然不同。
好在师父好像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越想越气,自说自话得抱怨道:
“她总不让我抽,说对你们的身体不好,我说我去山顶上抽,她说风会吹到门派里,我说你们是修士,哪有这么脆弱,她就扯些什么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然后呢?”
“然后?哎,我只好舔着脸找道友借了些改良的种子,后山不是新开了片药田嘛,我混在里面种一点,打算到时候说这是新品种的灵药,结果——结果你师娘一眼看穿了。”
“活该。”
越百川的评价简短而犀利。
“我当初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要是你平日里多和你师娘说会话,她能无聊到去后山浇花吗,不浇花能看到我那几株可怜的烟草吗,你知道做掌门压力有多大吗......”
师父的埋怨凄苦而绵长。
越百川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伪装,但他知道假如师父不愿意说某件事,那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师娘不是那种因为抽烟这种小事就会回娘家的人,他们争吵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
他思索着,蹲下身,平视被自己吓得连连后退的孟落溪,说道:
“你认识我么?”
孟落溪缩成一团,埋在膝盖间的小脑袋微微摇晃。
摇了一会,也许是越百川太过安静,她悄默默抬起头,飞快偷看了一眼越百川,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接,孟落溪宛如惊弓之鸟,头低得就像要塞进肚脐眼里。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越百川收回视线,刚要起身,细微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二师兄。”
声音毫无疑问来自孟落溪。
越百川心头巨震。
按照记忆,照顾孟落溪的很长一端时间里,孟落溪对自己的称呼都不是二师兄,而是百川哥。
她叫自己二师兄是从她性情大变那一天才突然开始的。
“你——”
“对,他以后就是你的二师兄,以后你可千万不能成为你二师兄这样不听人说话、不尊老爱幼的人。”
师父轻拍她的脑袋,幽怨的目光时不时滑过自己的脸。
三声沉稳的叩门声忽然在背后响起。
“进。”
像是知道门外何人,师父收回手,正襟危坐。
“有急事相告,容弟子失礼。”
门外的人并未立刻开门,他挺拔的身姿映在门上,隐约能看到他正恭敬地对门作揖告罪。
礼成,他才不疾不徐地拉开门,粗布麻衣、浓眉大眼,扑面一副质朴谦和之气。
“二师弟,抱歉打搅到了你,六师弟传回急讯,有要事需得师父定夺,请你谅解,待会我会亲自登门致歉。”
这世界上会因为这些小事郑重向自己道歉的大概也只有大师兄。
这样的他会当内鬼......
越百川望向他的眼睛,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如往日。
张了张嘴,越百川一句话也说不出。
怀疑大师兄,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太难了。
“君宇,旭儿传了什么回来?”
幸好师父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禀师父,东莱宗弟子一路阻挠六师弟前往株州,六师弟询问您是否能解除他禁用拳脚的限制。”
对了,原来这两件事是一起发生的!
越百川心思急转,回忆涌上心头。
当初的他满脑子想着怎么拒绝师父,没注意六师弟的急讯,他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没成想这件事却影响了六师弟的一生。
和三师弟一样争强好胜的六师弟有着让三师弟望尘莫及的天赋,因此也比总在梦想去其他州闯荡的三师弟更早获得出门闯荡的机遇,株州的长河宗邀请他去学习一年。
这是很多大宗门最常使的挖墙脚之计,大家都知道六师弟这一趟很可能有去无回,所以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醉醺醺的六师弟不停说着豪言壮语,承诺说他一定会混出名堂,然后衣锦还乡,用在外面学到的东西振兴宗门。
大家只当他是少年意气,没人当真。
谁能想到,他的少年意气还没来得及实现,和悟渊宗素来交恶的东莱宗就暗下狠手,在六师弟去株州的路上伏击了他。
六师弟侥幸逃走,护送六师弟的何长老却因此身受重伤,不久便撒手人寰。
悲痛欲绝的六师弟无比自责,争强好胜只是他的表象,酒后吐出的豪言才是他的真心,他真的想让悟渊宗重回巅峰,想让宗门里的人受人尊敬。
然而他的梦就这样早早夭折。
从那之后,六师弟极少再回宗门,大师兄几次寻他,都没能将他劝回,大家只能根据各地传回的信息得知他四海为家,到处搜寻着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回忆到这,越百川举起手,打断师父和大师兄的对话。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
“想去茅房就去。”
师父不耐烦地挥挥手。
“不知二师弟想起何事?”
还是大师兄好,无时无刻都会认真听他说话。
“六师弟从师父那偷的春宫图忘记带了,我得拿去还他。”
越百川义正严词地说,看着师父面容扭曲地捂住孟落溪的耳朵。
“百川!”
“这孩子跟我一起去。”
他指着孟落溪,平静说道。
“?”
师父和未来的小师妹面面相觑,一脸迷茫的样子很有师徒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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